紧急出口

我梦到一条垂垂老矣的黄狗,一步一顿走向我,低眉垂目地用头蹭我的手。忽然又激动起来,跳入我怀里,再从旁边的窗跳出去,外面是长着稀疏杂草的土地。然后又叫着钻进屋里,跳回我腿上,趴着喘气。
我好像是在教室,坐在低矮的老木凳上,面前是空白的黑板,身边坐着无关紧要的其他学生。老师过来了,说它是在告别,它舍不得。
黄狗挪蹭着侧躺下来,呜咽逐渐小了,呼吸越来越沉重漫长。我合拢腿弯下腰让它能躺得更舒服些,看到它眼睛里的亮光随着单薄的几滴眼泪慢慢流出眼眶。我抚摸它后颈的毛,突然感到巨大的悲伤。

我梦到昏暗的房间,雨天,地板砖上有凌乱的脚印,屋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自来水的腥味。有个人靠在躺椅上,眉头紧锁,又故作冷静,对我说话。我甚至都没听清话的内容,只是明白那些话是指向我的,尖锐刺骨的,是我一直痛恨的那类言辞。我愤怒,恐惧,无可奈何,所有负面情绪的加和最终只能通过暴力途径发泄出不堪重负的心脏。我掀翻了桌子,砸烂电视,破坏一切碰得到的东西。于事无补。

我情绪好像不太对。哪有二十多岁的男的连续两天半夜醒来发现自己一脸眼泪的?
我已经在尝试不往心里装太多东西了,之前讳莫如深的事现在也很容易就能说出口。慢慢的我不在乎的事越来越多,但在乎的并没有因此越来越明确。好像我在内化情绪的过程中只是不断丢掉希望和幻想,而不是想办法达成目标。

这周要去找个老朋友,上考研班时认识的。那时候在山里集训,生活条件一般,但室友们都很不错。每天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聊不足为外人道的糗事和理想,无聊了就想办法逃过老师的监管搞一桌外卖喝点酒,好不快活。一间公寓住六个人,三个房间,基本都抽烟,每天下课屋子里就烟雾缭绕,茶几下面攒了好几层空烟盒。几人中最要好的就是跟我住一屋的这哥们,经济充裕时我抽延安他抽玉溪,月末没钱时俩人同抽一包牡丹。我俩常象征性激励对方学习,但效果极差。有时也商量着一同逃课跑去市里见见各自的女友,这种事倒是一商量一个准。我们谈话投机,臭味相投,我羡慕他的率真洒脱。那时候我才相信真有一见如故的友情。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有天的光景,山雨欲来,我俩不约而同翘了下午的课,一觉睡到黄昏。云层已经很厚了,透过来的光都变成昏暗的。没人开灯,我坐在面对阳台落地窗的沙发上点了根烟放空大脑,映入眼帘的是群山浓重的绿,他趴在窗前拍被云环绕的山尖。八月的风裹着植物的气息吹进客厅,钻进我袖口。像故事里安详的结尾。
那个夏天结束后我们再没见过面。尽管他在西安上学,每次放假前都会约我吃顿饭,但确实时间不凑巧,一次都没约成。前段时间他突然跟我发消息说,阿阳,我今年夏天结婚,你有没有空过来当伴郎。
说实话我不会经营人际关系,不需要那么多朋友这种话或许只是为此找的借口。所以当我发现一段我以为将要淡出我生活的重要关系还像当年一样牢固的时候,感动得几近热泪盈眶。我说好啊,当然。一言为定。

我的朋友确实不多。我不擅长开场,不知道如何在普通的日子里突然开口问候别人的生活。忙吗?聊两句?这样的言辞是否太过生疏。我也不擅长告别,设想不出分别时应摆出怎样的表情才能让对方知道我也不舍但又不让对方更难过。所以我几乎不主动与人联络。但我的朋友们都非常特别。很多次我忽然被情绪困扰不知所措,总会有人像感应到我的窘境一样突然发来消息,其内容可能是分享一件有趣的小事、闲得无聊的问候、一首惊艳的歌,然后我们扯东扯西闲聊两句,又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但就是这一两句,像泥沼中的浮木,及时把我救起来,我还能坐上面看会儿落日或者星星。

从朋友那拿了本飞鸟集,随便翻一页当作结尾吧。
“如果你因失去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了。”


紧急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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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avisss.
发布于
2023年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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